[第55期专访]宁夏医科大学孙涛:癫痫治疗将有哪些突破 宁夏脑计划聚焦颞岛网络

神外前沿讯，虽然地处西部地区，但风风火火的宁夏医科大学校长孙涛教授对发展神经外科尤其是癫痫外科治疗，有着近于痴迷的执着。

早年从北京天坛医院学成回来之后，孙涛教授就带领团队开展了临床上全国较早的大脑半球切除术，并针对这个主要应用于小儿癫痫的手术不断改良和升级，在国内30多年一以贯之，从未中断。另外，孙涛教授团队也在国内最早开始岛叶解剖和临床工作。

在广受关注的脑计划中，宁夏的脑计划独树一帜，将全副精力聚焦于“颞岛”二字，尤其是岛叶的研究。在孙涛教授看来，这真是一个未知的宝藏；这个隐匿于脑组织中的重要器官现在越来越为临床专家所重视。

以对岛叶的研究为发轫，临床上可以对癫痫外科治疗效果有更为清晰的认识与判断，促进脑功能保护等进步，尤其是在癫痫的治疗上有可能出现一些突破；科研上由此提出了颞岛网络概念，促进对人类脑认知功能等更深层次的研究。

颞叶岛叶、半球切除、小儿癫痫外科、癫痫与脑网络研究等，是这次访谈的几个关键词。

以下是神外前沿与孙涛校长的对话实录：

神外前沿：宁夏神经外科在全国是个什么水平？

孙涛：宁夏神外现在的水平，我自己的评价是基本上达到了全国的平均水平，并且略微偏上。目前我们的神经外科是国家卫计委重点专科之一，在神外亚专业建设方面，包括血管、肿瘤、脊柱、功能、颅脑创伤都有，只是小儿神外要稍微弱一些，独立的组还没有，其中颅脑创伤在我们这里比重很大。

我们宁夏医科大学总医院神外的床位布局170-180张左右，三个病区。总的来说，作为一个省级的三级甲等医院，神经外科的病人基本上都能够完成治疗。

但是我们有两个特点很明显，第一个是发展的快，西部地区原来比较落后，神经外科应该说这十来年的发展是最快的；第二个就是我们的功能神经外科在全国的影响力比较大，功能神外要跟科研结合，我们的宁夏颅脑疾病重点实验室的实际方向就是功能的，就是以颞岛癫痫为特色建起来的。

另外，这几年我们在功能神外上的工作也带有前瞻性的，出了几本书，其中《岛叶癫痫》是国内第一本，《神经外科与癫痫》在国内也是第一本。

神外前沿：癫痫治疗取得了比较好的成绩，是因为除了聚焦癫痫之外，和当地发病率有关吗？

孙涛：有一定关系，宁夏的癫痫属于高发，历史上王忠诚院士有过相关的流行病调研。但是即使是高发，按绝对人口和绝对的病源数看，那还是不足的，因为宁夏毕竟是西部，京沪等大城市的病人不太可能来宁夏治疗。

神外前沿：癫痫中小儿占比多少？

孙涛：从我们外科上看至少60%应该是偏小儿的，但是中国现在达不到，只是最近几年才开始逐渐关注小儿的癫痫外科治疗。很多成人患者还是癫痫，那是因为小儿时期就没治好。现在欧美颞叶癫痫发病率变低了，是因为在小儿时期都做手术了，包括半球离断。

外科治疗最有意义就是颞叶癫痫，尤其伴有海马硬化的颞叶局灶性皮层发育不良癫痫，早期都应该发现并外科处理。

神外前沿：半球切除是一个很难也很有争议的手术吗？

孙涛：大脑半球切除手术不应该很难。我在北京天坛医院跟随陈炳桓教授教授学习时，最早就是搞半球切除的，受这个影响，我们科半球切除的病例虽然不多但是有30年的经验，是在全国的神经外科中不多见的，很多医院中间一个时期都断掉了。

我看到最近网上在争论胶质瘤的半球切除（详见[讨论实录]为了“根治”胶质瘤，能否大脑半球“全切除”？点击标题可以打开），我那天一看就引起了共鸣。我们认为半球切不适合治疗胶质瘤。

我有一个PPT专门讲30年的半球切除的经验，国内半球切的历史是从80年代末开始做，我从北京天坛医院进修回来就开始做。半球切也是一个历史演变的过程，最早的是解剖性的半球切，后来改成额极颞极留下，后来又出现了功能性半球切，然后又是半球离断。

在我们科当中的这些手术方式基本跟全国同步的，不敢说领头，但同步的全有了，包括我们现在总结的环岛的离断。

但是，半球切关键是手术指征的掌握和认识，这些我都在全国讲过，从早期就开始讲。最早关注半球切的就是全国第一次功能神经外科会，我作为陈炳桓教授教授学生，去介绍了半球切除手术，当时提出的叫改良半球切。

中国有第一本《功能性及立体定向神经外科学》由陈炳桓主编，里面写到了半球切的内容都是我读研时执笔写的。

所以从北京天坛医院回来后就开始做这个手术，半球切是很有特色性的一个手术，听起来很害怕，半球都切了，但实际上切除的是一个不能用的半球，这是前提。

婴儿痉挛型偏瘫伴癫痫的病人，其婴儿痉挛型偏瘫就是产伤，生命早期的脑缺血，半球已经萎缩并造成了对侧的偏瘫，而且是痉挛性的。生命早期的半球损害以后，对侧的半球包括岛叶在内，完全可以代偿起来，所以才有基础把这个半球切掉，人照样好，连认知都没有问题。

2000年我关注半球切除后的代偿能力问题，是不是切除后所有功能都代偿了？国际上也有人关注，但国内就有些夸大了，认为半球尽管切后完全正常。实际上不是，我们发现除了运动、感觉等几项都能保留正常外，但是听觉、位置觉、视觉，特别是语言，语言又有很多要素构成，实际上不是完完全全的代偿，代偿不可能达到100%跟正常人一样的能力。

半球切这种病例，一定要看准了，早期做了非常好，我们毕竟在宁夏病例少，实际半球切里面有很多促使我们对神经科学再认识的问题。

北京天坛医院徐宇伦上博士的时候研究半球切，我那时候同期当住院医，当时我半球切完的病例，若干年后，这个半球就长过去了，脑袋里面不是空的。我就有一个疑问和徐宇伦教授讨论过，什么物质基础和组织学基础，让它长满了。长满了以后，增生的神经元还是胶质？我当初只是研究了皮质脑干诱发电，包括影像学等，看出同侧大脑角增粗了，说明皮质脑干束有同侧传导，锥体有交叉。

另外岛叶的代偿，我觉得也值得关注。岛叶在认知上甚至语言上可以代偿些什么，岛叶因为掩盖在大脑里面，原来大家不重视，现在重视了。

额颞顶枕岛五脑叶，岛就是一个脑叶，就是一个脑皮质，只是在发育中跟别的动物不一样，卷进去了。实际岛叶的功能的确是太多了。这就是我们所关注的。

神外前沿：和岛叶相关的疾病，我们只关注到了岛叶癫痫和岛叶胶质瘤，这两类疾病也有什么内在联系吗？

孙涛：岛叶胶质瘤低级别占的比重很大。我们关注岛叶癫痫实际上是从岛叶胶质瘤开始的，我们所关注的就是岛叶长了胶质瘤了，临床上发生了癫痫，但是这个癫痫很特殊。

对岛叶癫痫研究的前提是低级别胶质瘤患者可以长期生存，如果手术后癫痫没有异常的发作，这对病人的生活质量是有价值的。我能当时也写过文章，岛叶胶质瘤切完以后的癫痫预后非常好。

由此引发我们对岛叶癫痫本身和岛叶功能的研究，特别是对岛叶解剖和影像的研究，之后才是做临床。临床之后返过来又做科研，我们建了宁夏颅脑疾病重点实验室，做岛叶颞叶研究。

神外前沿：宁夏脑计划如何开展？

孙涛：我们的宁夏颅脑疾病重点实验室，相当多是做分子生物，是通过动物的实验建立岛叶癫痫的模型。岛叶既然是皮质，那就可以诱发癫痫，我们用电点燃的方法。过去传统的模型上，都是杏仁核点燃电点燃，包括海马和皮质。在岛叶上电燃模型是我们独创的。

我们当时提出来就说，岛叶作为一个皮质，能不能独立起源于癫痫，通过模型来研究，这个理论解决了，独立起源癫痫是没问题的。但同时我们发现，岛叶跟别的确实不一样。

岛叶的特殊性在于是一个中继机构，有点像杏仁核那样，跟别的联系非常广泛，但是岛叶癫痫的起源型很特殊。

第一，像我们模型上证实的，其点燃的很快，比别的皮质点燃快，这说明它联系很广泛，但是这个联系点的解剖基础也要跟得上，所以我们解剖研究也在做。

第二，中国人的概念“岛”是孤立的，我们提出一个概念是岛而非岛，实际上岛叶是窝在里面了，但是它的联系非常广泛，是别的皮质所不具备的广泛性。

神外前沿：脑计划也是围绕着这个？

孙涛：我们宁夏脑计划是在这个基础上，因为西部地区搞脑计划，地方的财政不可能拿出几个亿，但是现在现在大家关注脑计划，又要赶上研究前沿，所以我们在颞岛研究基础上，抓住岛叶癫痫优势，这个领域现在我们已经叫响了，把这个要做下去。

在这个基础上，我们有三个课题，第一，区域在颞岛，提出颞岛脑网络的概念。第二，认知，颞岛是边缘系统，旁边缘系统里尤其是岛叶，跟认知是最为关系密切的，而且是现在为人类已经认识而又不清楚的，包括情绪、记忆等。现在我们拿到国自然基金正在研究再记忆的问题，记忆得有物质基础，得有部位的基础，除海马，岛叶值得关注。所以说岛叶跟认知关系太密切了。第三，癫痫。

我们现在就把颞岛、脑认知、癫痫这三个关键词进行内在要串通，搞的研究就是“颞岛神经网络以及癫痫与脑认知的关系”

神外前沿：岛叶研究和小儿癫痫有关系吗？

孙涛：过去大家对颞叶关注的多，岛叶比较复杂，位置深，表面又是血管，又是屏障。别的地方一打开穹窿都能看到，唯独岛叶看不见，所以就岛叶的很多表现形式和颞叶都混淆了。

而小儿的颞叶癫痫本身就多，只要有旁边缘系统的症状，主要包括自主症，内脏的感觉，甚至躯体的感觉，语言的问题等等，实际上一个大的鉴别诊断，就是颞叶癫痫的时候，就要想到岛叶有可能有问题。

颞叶癫痫中有30%左右的患者，手术效果并不理想，现在我们就提出来，相当多不是单纯限于颞叶，而是岛叶伴随的问题，包括小孩的。现在越随着后面的发展，特别是临床的进展，越证实了很多的问题涉及到了岛叶本身。

至于小儿问题，是一个比较笼统的概念，小儿发病比重大，治不好的有些到了成年期了。原来有观点，认为小孩不成熟，不应该做手术治疗。实际上小儿时期不治疗的癫痫，将来对孩子是终生影响，到了成年即使把病治好了，但是一个异常的网络构成已经形成了，会带来认知上的障碍，特别是人格。另外，记忆也是有障碍的。

成年期虽然把致痫灶切除了，但是其形成的异常网络或者叫环路，能不能重新恢复？所以我们现在搞癫痫研究，不是单纯一个致痫灶的概念了，是一个癫痫网络的概念。

所以有些癫痫手术治疗后，效果不好，或者说为什么术后早期不好，后来又好了？药物为什么还要用？

实际就是神经网络的原因，癫痫是一个异常的网络，对这种异常的网络同时还要思考一个问题，就是对记忆认知的影响，可能形成的一些异常的网络。

所以我们主张小孩时期要关注神经的可塑性，正常的人的条件下比较固定的突触联系已形成的高峰，是在7岁才成熟起来。所以在这个之前，异常存在的致痫灶、病源等，能消除掉就消除掉，包括半球切手术，半球切的前提一定是生命早期。四岁前发病都有希望将来半球切，因为其突触重建的过程是留有余地的。

成年人是不可能了，所以现在他们讨论半球切来治胶质瘤，还是没了解胶质瘤的根本问题，实际上脑叶切除我们早就做了，都没有用。所谓半球切是环着岛叶以上的皮质，也就是包括颞叶性皮质，额叶，顶叶。

高级别胶质瘤取决于病理性质，我们早都认识到了，所谓的侵润型生长，根扎进去了，留着一个细胞它也会起来的。

所以说，半球切跟脑叶切是一个道理，胶质瘤治疗先要看病理的分子分类上有哪些标记物存在价值，这才是根本问题，而不是靠形态，不可能半球切了就好了。

所以讲半球切，一定是生命早期半侧半球的功能损害前提下代偿后的半球切除。我给病人谈的时候说，你把那个坏的半球放在那里，老放电，没有益处全是弊，而把它全切除后，让正常的东西恢复了。包括肌张力，把病侧半球切除后肌张力都能改善。

神外前沿：岛叶胶质瘤的手术治疗也有开展？

孙涛：岛叶胶质瘤的治疗，我们国内是比较早开展的，最早的文章就是我们2008年时发表的，是介绍岛叶病变手术怎么做，包括岛叶海绵状血管瘤等。我们有自己一些基本观点，比如要侧裂入路暴露环岛沟。

神外前沿：宁夏脑计划中的哪些研究，能够比较快的应用于临床？

孙涛：主要是癫痫的治疗问题，第一，现在比较前沿的是基因治疗法，我们下一步计划要关注的；第二个是干细胞，还有药物。

药物上我们正在做的就是癫痫的预防。现在所有抗癫痫药对后期外伤性癫痫的发生不产生预防作用。而我们这几年关注通过药物的干预，将来让无论是外伤性癫痫，还是血管性癫痫、脑炎性癫痫，能够预防后期发作。包括对现在一些手术后也合并的癫痫进行预防。

国内目前只有我们在搞的双黄酮药物研究，我们有一个这方面的国自然基金课题，今年能结题。我们目前发现双黄酮这个药，通过五个机制能够起到一种保护作用，期望能够在将来起到预防癫痫的作用。

这是我们脑计划当中一个分支，叫癫痫的治疗，癫痫的治疗就包括基因、干细胞、药物的治疗，也包括预防。其他的包括岛叶功能再认识、癫痫和认知的关系、岛叶和认知的关系等，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脑计划。

受访者简介：

孙涛教授，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宁夏医科大学校长，中国医师协会神经外科分会副会长，中华神经外科杂志副主编，国家科技部国家科技奖评委、卫生部重点专科神经外科首席专家、宁夏颅脑疾病重点实验室——省部共建国家实验室培育基地主任。先后主编和再版系统阐述神经外科疾病与癫痫之间关系和治疗理论的学术著作《神经外科与癫痫》；主编系统阐述老年神经外科疾病诊治的学术著作《老年神经外科》；主编出版学术著作《岛叶癫痫》，促成学术界临床工作中对岛叶癫痫的关注，此方向已成为颞叶癫痫研究领域的重要研究分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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